“1959年6月25日正午十二点整，罗瑞卿轻声提示：‘主席，前面便是湘潭站。’”车厢里登时安静，合上文件，从窗口望向了解而又生疏的湖南群山。二十八年前的一句“革新不成功，毛润之不回韶山”，此时像一支柔软却有力的箭，直抵心里。

　　列车停稳。当地党政军担任鱼贯而上简略报告，主席仅仅连连允许，更多时刻用来问询稻子长势和本年梅雨。半小时后，他换乘那辆灰白色吉姆轿车，一行人沿着弯曲公路驶向韶山冲。周小舟坐在副驾驶，不时回头瞥一眼后排的——车厢里没有往日的谈笑，只要弱小的发动机轰鸣声。

　　快进山的时分，遽然直动身子，车窗摇下，他深吸一口气：“秧苗的滋味仍是老样子。”一句轻飘的话，让同行的人心里一热。罗瑞卿握在膝盖上的拳头松了又紧，他模糊意识到，这趟故园之行并不仅仅一次惯例调研。

　　回想起来，1949年共和国刚成立时，主席就想回乡，却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拦下。1950年，他派儿子毛岸英替他捎去问好；再后来，抗美援朝、土地改革、三大改造，一拖便是十年。现在总算踏上这片赤色泥土，连自己都觉得像一场迟到的团圆。

　　黄昏六点，轿车刚停稳，锣鼓声便从五湖四海冒出。同乡们簇拥着围上来，“润之回来了！”有人大声嚷嚷。怠慢脚步，边走边握手，乡音信口开河：“屋里还种油茶不？”这一问逗笑了一片人。短短二十分钟，他一会儿叫出了十几位发小的乳名，连周围的保镳也暗暗咂舌。

　　散场后，他对担任招待的叮咛：“帮我把‘山神’请来。”工作人员一时没反应过来，随即才想起“山神”是毛继生的外号。毛继生到后，主席先拍肩再拉手：“十年未见，你这口音更重咯。”两人围着茶几坐下，从家里水田到高粱亩产，聊到夜色深重还意犹未尽。毛继生报告完，思忖顷刻：“五十岁以上的白叟我大都认得，明日请他们来吃顿便饭，算是我这个游子尽点心。”

　　夜里十一点，韶山突发停电。暂时发电机“咔嚓”一声哑火，整个小院堕入漆黑。值勤卫兵递来马灯，摆摆手：“省着点油，不急。”他摸黑躺下，屋外蛙声四起，他却怎样也合不上眼。许多年少的画面在脑际翻涌，那条被父亲责骂着挑粪的坡道，那块母亲亲手补缀的青布棉袄，都明晰得像昨日。

　　次日天未亮，他已动身。有人忧虑山路不好走，送来一根踩田棍。接往后试了试重量，笑说：“用得上。”罗瑞卿、周小舟与几名保镳相随。山路湿滑，滚石遍及。两名卫兵想上前搀扶，被摆手阻住：“年轻人能走的路，我也能走。”话虽安静，却透出顽强。

　　走到半山腰，周小舟不由得低声对罗瑞卿说出那句后来被广为传扬的话：“罗部长，看样子，主席动了爱情。”罗瑞卿轻允许，挥手暗示卫兵们再退远些，给主席留出独处的空间。

　　上坟地址并不显眼，几株苍松映衬，野花装点。三鞠躬后，静立良久，低声道：“前人辛苦，后人美好。”风吹来，他灰色中山装的下摆悄悄飘动。随行人员本想摆放供品，却见主席从地上捡起几枝松枝和紫杜鹃，用草茎扎了个小束。“就这样，朴素点。”他说。

　　下山途中，他遽然回身叮咛：“坟不必大修，垒点土就好，别惊扰同乡。”口气平平，却透出对子辈的不肯打扰。卫兵容许后，世人静静加快脚步。

　　当天下午，招集公社干部、小学教师、贫协代表一同吃饭，满满三桌。席间，他最关怀的仍是出产：双季稻实验、养猪圈肥、旱地改水田……听到“早稻亩产比上一年高四十斤”时，他眼睛一亮，说了句“粮食是宝物，少了要挨饿，多了公民心里结壮”。必须得说，这位白叟谈起农业数据时比谁都来劲。

　　我注意到，他讲到“公民公社”时屡次着重“自愿、合作、分配”。在外界争辩最剧烈的时期，他挑选在家园与底层干部面对面，把问题摆到桌面。某一种意义上，这比一次庞大会议更接地气——同乡们允许的频率，便是最直接的民意丈量。

　　短短数日，简直走遍了韶山周边的山头、田埂、校舍。他在韶山校园黑板上写下“要有远大志气”七个粉笔字，还把身边仅剩的两包卷烟分给了上晚自习的教师和老石匠。有人过后回想：“他就像从田埂另一头赶来帮助插秧的自家长兄，没半点架子。”

　　离别这天，同乡们早早守在进山公路旁。轿车起动，尘土飞扬。让司机开得慢一些，车窗一直半开，他不断挥手，嘴里喊着：“多珍重身体！”山沟回声此伏彼起，直至车影消失。车厢里，罗瑞卿静静关上窗——他怕风太大吹着白叟，又忧虑主席那分不断回头的留恋过分伤感。

　　韶山小镇很快康复往日安静，但那几天的细节被很多人口口相传。一位70岁的老农后来总结：“润之回来，不是来看热烈，是来看看自家屋里柴火旺不旺。”这句朴素话，把一代巨人的乡土情怀说得透彻。对湖南同乡来说，他永远是屋脊上那股带着稻香的清风；对国家而言，那趟回乡让最高层评脉底层，留下一份弥足珍贵的温度。